生命之树下鲜红的花——写在美国史上最惨重反犹枪击案之后
美国华人
第1336篇文章
即使我作为一个陌生人,一个站在边缘处的邻居,也感觉到我自己生活里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正文共:418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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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超酷鹅鹅曹
本文转载自“巴沟远征队”公众号
原标题:《写在匹兹堡枪击案之后》
在离Tree of Life 教堂最近的未被封锁的街区前,群众自发摆上花束。
截止10/27/18 5:20pm, 本次枪击案中已确认身亡的有11人,受伤者6人,其中4名伤者是警察。枪击案凶手名叫Robert Bowers, 今年46岁,社交媒体上常年发表反犹太言论。几小时前在社交媒体上发表:“I can’t sit by and watch my people get slaughtered. Screw your optics, I’m going in.”
住在松鼠山一年多,我最常去的超市,除了那家比较综合的Giant Eagle,就是家门口犹太人开的杂货店Kosher at Murray。所谓Kosher,就是指符合犹太教规处理的净食,和清真食品的概念有点儿像。
我非常喜欢吃Bagel。这种犹太人发明的圈型面包,因为制作工艺中的一部分和馒头有点像,所以我戏称它为犹太烫面圈圈馍。我甚至还真的把Bagel剖开用它煎过一次馍片,裹上蛋液抹上腐乳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Bagel是以纽约为行业顶尖水平。前年春假我从纽约回来之后,就开始不甘心地在匹兹堡全城搜罗好吃的Bagel。经我孜孜不倦地打听尝试之后,终于敲定Kosher at Murray 有全匹兹堡最好吃的Bagel没有之一:因为它们家的Bagel是从纽约冷冻空运过来的,个儿大,厚实,有韧劲儿,不像某些本地连锁卖的又小又蔫儿,和普通面包没什么区别。
从此之后我就开始至少每两周一次地光临那家Kosher店。除了在那儿买面包之外,有时候我还会买一些它们的熟食来吃。那家店的布局和我在北京住的小区旁边儿的超市憨邻福有点儿像。外面卖柴米油盐酱醋茶,中间有冷柜卖肉,再紧里边儿卖熟食的。稍有区别是,憨邻福卖的都是什么凉拌豆腐丝四季烤麸之类的,而这儿卖的都是什么Chopped Liver(鸡肝碎), Hummus(鹰嘴豆泥), Lox Spread(熏鲑鱼酱)一类的。
我第一次看见Chopped Liver的时候都惊呆了。这种传统犹太食物,说白了就是鸡肝剁碎了加鸡蛋加洋葱搅成泥,据说是佐脆饼干或者黑面包吃的。我站在冷柜后面瞪着眼睛盯了一会儿那盆儿灰不溜秋的Chopped Liver,冷柜后面的白胡子老爷爷看出了我的窘境,拿了个小勺挖了点儿递给我:“Hey, give it a try(尝一尝)。”
我忐忑不安地接过来,放进嘴里,顿时感觉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枪击案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实验室处理数据。间歇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有朋友问发生了什么,感觉全匹兹堡的警车救护车都在往松鼠山赶,紧接着就收到了学校警报系统发的短信,说Police Operation near CMU(警察在大学附近行动)。
我赶快上Reddit和Twitter上搜。一开始只看到了“mass shooting in squirrel hill(松鼠山有大规模枪击)”这种很含糊的描述,但很快越来越多的细节浮现了出来: 的确是枪击案,目前已确认有四人死亡,三名警察受伤,地点是在那座名叫Tree of Life的犹太人教堂,枪击案发生时教堂里正有集会。
我的实验搭档Michelle一脸震惊地看着我:“For real? That place is so close to us.(真的吗? 离我们这里很近)”
坐车经过Tree of Life很多次。每次经过时都会想这名字真有意思。我还常和身边的朋友说起来过,在松鼠山住的这段时间里真是应该好好了解一下犹太教犹太文化。原来在国内的时候对这个民族和宗教完全都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偶尔在历史课上知道那段被纳粹迫害的历史。直到大一下学期,上了一门讲欧洲共同体的seminar(研讨会),教授专门研究犹太人历史,我才逐渐对这个相对密闭的民族群体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再后来,慢慢的了解到很多我很喜欢的教授都是犹太人,实验室里还有个小伙伴也是犹太人血统。她是非常传统的犹太人,会按照教义每周六休息。十七岁提前高中毕业之后她gap了一年去以色列学希伯来语。她和我说她在匹兹堡最喜欢的餐厅是松鼠山的Dunkin Donut(甜甜圈),因为松鼠山犹太人人口密集的缘故,那家Dunkin Donut的菜单是符合犹太净食标准的。
真是符合心理学规律,我的第一反应和Michelle一样,都是不敢相信。我们在谷歌地图上搜了又搜,在谷歌街景上看了又看,反反复复确定那就是我常坐车经过的Tree of Life教堂。确定之后我开始发朋友圈传播这个消息,发信息给一些住在松鼠山的朋友们叮嘱他们不要出门。Phoebe知道我和Michelle都在实验室,给我俩打了电话,叮嘱我们不要出门。
当时实验室里一共有四个人,我们坐在电脑前,开始放新闻事件直播。在两三个小时里,死伤人数从四人慢慢攀升到八个,凶手的身份浮出水面,新闻报道说他在教堂里喊所有犹太人都得死后开枪。
”Religious…again?(又是......宗教原因?)” 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Simona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列侬的《Imagine》的开头是Imagine there’s no heaven(想象一下没有天堂),为什么他要唱Imagine there’s no countries(想象一下没有国别) 和 And no religion too(也没有宗教),这听起来真是太无政府主义者了。但今天我觉得我好像稍微有点儿懂了。
枪击案发生后特朗普的第一段电视发言里,他说,这件事和持枪法没什么关系。如果当时教堂里有“armed guard(配枪保安)”的话,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我算是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特朗普震撼人心的愚蠢。
哈佛大学教授Steven Pinker写过一本书叫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书里的主要内容,大概就是讲,从人类近千年文明史的发展来看,我们这个民族大概是越变越和平的。他的各种证据包括各种形式的暴力越来越少的出现,老幼病残群体的待遇得到了显著的提高等等等等。总之,人类这个种族是在变好的。
我真的很想相信他的观点。我一直坚信,人与人之间一定都是存在着一种不可切断的联系的。这种联系存在并主宰着我们的生活。无论是个体层面上——与你家人,朋友,或者路上擦肩而过转瞬消逝在街角的陌生人,还是在群体层面上——你的社区,你的民族,你的祖国或者你的信仰。这些看似边缘界限清晰如刀刻的个体与集合,其实在更深层的本质都紧紧相连。
我最最喜欢在不同国家和地区之间的食物的相似之中看到这种关联。比如Bagel就是犹太人圈圈馍,比如鹰嘴豆泥就是中东咸口豆沙,比如ravioli和pieorgi都是饺子,比如Shakshuka就是北非西红柿炒鸡蛋,比如埃塞俄比亚菜其实和山东菜对煎饼和酱料的运用有异曲同工之妙等等等等。
表面上的差异,无法掩盖深层次的相同。人们有很多种定义自己的方式:文化、种族、国家、宗教,但无论如何定义这些标签都要让位于“人类”。用一个听起来很玄乎的词来说,就是我们都隶属于“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次的枪击案被定性为”hate crime”,仇视性犯罪。我想仇视性犯罪之所以这么令人心痛与反感,就是因为它鲜血淋漓的本末倒置。
和人类这一最本质的身份相比,其它表面的定义与归类法明明都可以先放在一边缓一缓,有一些商量的余地吧。
鲁迅先生有两句看似矛盾的话,一句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另一句是“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原来我觉得,这两句话就如同河流两岸,我们夹在激流之中左碰右撞自相矛盾挣扎前行。今天我忽然觉得,这两句话其实都是在说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性。即使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也能听见人声熙攘,不可抑制地向那边望去,并因那不相通的悲欢而在自己内部生长出个人的悲欢。动不动就喜欢说“这届人类不行” “退出人类” 和 “哪儿能注销人类身份” 的人,内心深处一定是首先相信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概念的吧。
下午警报解除,我从实验室出来,心神不定地还是想着去Tree of Life那附近看看吧。坐车回到熟悉的松鼠山,警察封锁着那片街区,时不时地有防爆车开过,头顶上不停有直升机盘旋。有一些记者守在他们能靠近的最近的路口做报道,也有一些附近的居民,三五成群,有的牵着自己的小狗,在路口站着。
离得最近的路口有堵矮墙,矮墙上摆了两束花。
上午看的新闻里面说,附近的一些居民自发买了一些甜甜圈和咖啡,派送给现场的工作人员。Tree of Life教堂的前任主席说道,幸亏他当时翻修了教堂的紧急出口,人们从地下室一推门就能出去跑到安全地带,不然伤亡会更加惨重。新闻里还说,枪击发生的时间本来有三个集会,但由于是周六早上还下了雨,所以很多人都迟到了。
我慢慢从那片街区往回走,看见路边的房子摆出了巨大的鬼脸南瓜。万圣节就要到了。
如果把人类历史上最常说最烂俗的话排一个排行榜,“但是,生活还要继续”绝对能稳稳地排进前十。仔细想想,这句话其实很残忍。对于那十一位不幸身亡的死者来说,他们的生活不会再继续了。这场事件也毫无疑问地、永远地扭转了他们身边亲朋好友生活的轨迹。即使我作为一个陌生人,一个站在边缘处的邻居,也感觉到我自己生活里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我不断收到各种学校活动取消的邮件,今天本来是homecoming weekend(指学校的球赛过后狂欢活动日),学校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各种活动,现在空空如也。又下雨了,在这安静如雪的细雨里,我的身边一定有人在悲痛欲绝,为一些我从未有机会认识、以后也不再会有机会认识的人而悲痛欲绝。而我一个陌生人,甚至无法在他们肩头轻拍两下。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明天的活动不会取消,后天的课也不会取消,我也仍然要坐相同的公交车回到相同的松鼠山,去同一家Kosher店买Bagel。
“我想,一个人可以是另外一些人的敌人,可以是另外一些人在另一个时空的敌人,但他不会与国土、萤火虫、话语、花园、流水和西风为敌。” 博尔赫斯在《曲径分叉的花园》里这样写道。追寻普世价值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意味着世间不应有相左的意见,不意味着人们必须要处处相同,永远一致。但人不应该成为全人类的敌人,不应该与生命为敌。生活还要继续,生活还要继续。但是今天的悲剧之后,有十一个无辜的人再也看不见萤火虫了。
撰文:超酷鹅鹅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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